『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呃呃…”我一时语塞,钱老说的没错,这也是无数饱受科举制度摧残的孩子们最不满却也最无奈的地方。
可现实终究是残酷的,没有人会觉得书院除了教书还应该干点儿别的,否则那就是离经叛道,胡搞瞎搞,主张这么做的人大概率是要遭万民唾弃的。
想来钱老会犹豫也是因为这个吧,毕竟他门下出身的状元进士不计其数,若是突然玩儿这么一手,除了外界的眼光,就连他自己怕都会因为这突然的改变而放弃了坚守一生的信念,成为离经叛道的典范,后世眼中的另类。读书人重名,有风骨,最怕出什么引人诟病的事情,若是名节受损,那可比杀了他们都难受呢!
但我是真觉得这是一条可行的法子,虽然看起来有些特立独行,可终究还是从生徒的角度出发,为的就是让这些我朝的花朵们能够茁壮成长,即使日后不能成才,好歹也不会成为只知读书,毫无自理能力的废人,甚至为祸乡里来的好吧?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要让钱老先过了自己这一关。我看得出来,钱老是个通情达理、眼界开阔的前辈。可再通透的人也得在这世上活下去不是?他自己可以不在乎那些世俗的眼光,可他手下的教书先生们呢?衡立书院如今尚在学籍的几百号生徒又当如何?这些都是他这个做院长需要考虑的,同时也在无形中给他上了一把沉重的枷锁,逼得他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院长的位置上,继续扮演一个循规蹈矩的迂腐老者。
如今上苍既然将我送到了这里,想来就是为了帮他解开身上的枷锁吧。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气啦!想到此,我开口问道:“先生既然觉得书院的存在是在毁掉孩子们的天性,那又为何要创办这衡立书院呢?”
钱老看了我一眼,随即道:“小友想来是有什么误会吧,这衡立书院,可不是老夫创办的。”
“哦?”我一愣,下意识问道:“据晚辈所知,先生在此间已有近二十年的光景,若非自己亲手创办的,又何必守着这里不肯离开呢?”
钱老笑了笑:“小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实不相瞒,自从做了这书院的院长以来,老夫就再也没有教过一个学生。小友可知,这是为何啊?”
我摇了摇头,钱老便接着说道:“不为别的,只因老夫如今,已实在没有精力亲自下场教学了…”
这就未免有些牵强了吧?看面相老爷子如今也就六十来岁,不到七十的样子,二十年前他也就是四十来岁,所谓男人四十一枝花,怎么他却在最壮年的时候突然收手了呢?
“钱老的话…晚辈不太明白。”我诚实地说道,一边也对他变成如今这样的原因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钱老捋着胡须,缓缓说道:“小友去过学堂,应该很清楚学堂的运作机制。可这江南,尤其是这金陵城中的书院,从来就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啊…”
钱老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开始向我讲述起了江南地区学堂和书院这些年来的变迁史。
自古以来,江南地区就是我华夏最富饶、人才最多的地方。由于江南地区临海,鲜有外患,一直都不是刀兵能轻易企及的地方。前一阵子虽然有东瀛海寇作乱,可自朝鲜大战过后就收敛了不少,江南地区这几年的赋税数额也开始慢慢恢复,俨然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
人民的生活质量得到了保障,自然就会开始追求更高级别的精神文明建设,说白了也就是读书、学习。不过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的是,江南士子读书多不是为了参加科考,纯粹是为了陶冶情操,为生活增添几分乐趣罢了。自古才子多风流,而在这其中,江南出身的数量尤其多。
可大约二十年前开始,一股科考风突然席卷了整个江南。这种情况过去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往往就是一些士子们感怀家国天下,开始号召身边的人报效朝廷,为国尽忠,从而引发一波读书热罢了。可好巧不巧的,就在这一号召被提出不久,钱老门下的一名学生就金榜题名,一跃成为朝中重臣,得到重用,光宗耀祖,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一时间江南士子们人心思动,纷纷开始埋头苦读,这其中有多少人是为了国家而读书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那就是为了个人前途的绝对比为了家国天下的人要多得多。
钱老当时也没觉得这有什么,科考之严酷天下皆知,每年数万甚至数十万考生们削尖了脑袋想金榜题名,跻身朝堂,光宗耀祖,享尽荣华富贵。可科考的大门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开的,那就是百万大军过独木桥,能挤过去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不经过努力又岂是能轻易成功的?
可怜江南士子往日里只指吟诗作赋,风花雪月的,真要应对起科考来就差了其他地方的学子们一大截。当这个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时,一向心高气傲的江南学子们忍不住了,开始呼吁所有读书人共同努力,重振江南科场的威名。
就这样,因为一个状元引发的战斗在士子之间悄无声息地打响了。一时间各种专为应对科考而创办的书院分分开了起来,引得无数家长和学子们趋之若鹜,眨眼间就人满为患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衡立书院正式创立,面对全金陵招生。不过当时创办书院的是一个盐商,虽然有钱,却不懂书院的运作程序,急需一个专业人才帮他打理书院。正一筹莫展时,有人向他引荐了德高望重的钱老,盐商喜不自胜,亲自带着厚礼上门拜访,请钱老出山,担任衡立书院的第一任院长。
钱老当时也是个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酸秀才,对外面发生的变化毫不知情。当时他还觉得,若是人家真有这份儿心,那给人家帮个忙也未尝不可,毕竟都是为了莘莘学子吗。可等他欣然前往书院任职时才发现,书院里看不到他想象中的清雅和欢乐,反而除了欲望就是欲望,将好端端的书香之地弄得乌烟瘴气,十分压抑。
这…这才不是我想象中的书院呢!钱老的内心在哀嚎,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查,他总算弄清楚了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可得知真相以后,钱老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很长一段时间都闭门谢客,书院的工作也被丢在一边,很快就陷入了混乱。
这下子那个盐商急了,再次登门探望钱老,在得知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原因时,盐商语重心长地对钱老说了一句话,就是这句话,让钱老看到了改革的可能。
“人嘛,谁活着还能没点儿欲望呢?钱老您这是太多心了,您想啊,这些学子们所求无非就是功名和荣华富贵,可别的人也有各种各样的欲望不是吗?您老身为前辈,觉得他们如今这副模样不妥。可换个角度想想,若他们只是一群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可怜人,除了念书再无出路,那您还会这么想吗?”
听了盐商的话,钱老恍然大悟,倒不是觉得这个满眼只剩下利益的奸商说的有多对,只是因为他突然想通了一点,那就是人都是有欲望的,但这种欲望有时候并不是为了达成什么目的,只是单纯地对某些事物感兴趣而已。换句话说,早在二十多年前钱老就已经有了和胡启恒一样的想法,并且也大刀阔斧地加以实施了。
全新的教学模式让整日为了功名利禄而拼搏的学子们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新鲜感。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学子重拾了自我,搞清楚了自己所渴望的目标是什么,衡立书院的兴趣班越办越多,名声也越来越大,一时间成了金陵城里最引人注目的书院。
可这种突然的变革却对其他书院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按规矩来说,一般学子退学的话是要按比例退还学费的,如此一来书院就会少掉很多收入。如今衡立书院别出心裁,弄了个什么兴趣特长班,一下子就将素来崇尚自由的江南学子们给吸引了,一时间又是一波人心思动,原本压抑甚至绝望的江南教育界终于看到了一抹灿烂的曙光。
可对于那些开设书院的商人们而言,这一抹曙光绝对无异于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剑。正所谓断我财路犹如杀我父母,这些商人们眼见自己千辛万苦招回来的学生一个个选择退学,挤破了脑袋想要就读于衡立书院,纷纷坐不住了,开始耍起了卑鄙的手段。
先是书院时不时地就会受到不明身份之人的骚扰,搞得人心惶惶,学生们的安全性大大降低了;然后又开始在大街小巷鼓吹阴谋论,说衡立书院和钱老实施的这一新政策根本不是在为江南士子们谋福利,而是想将他们的斗志消磨掉,使江南日后再难出一个像样的状元,其用心之狠毒令人发指,一时间又在家长群体中引发了轩然大波,纷纷上门抗议,要求辞退钱老,恢复旧制,否则就威胁要让自家孩子从这里退学了事。